馬勒《第六交響曲》的悲劇預言

剛完成《第五交響曲》不久的馬勒,翌年夏天已著手創作他的下一首交響曲。《第六交響曲》是馬勒其中一首較為著名的作品,儘管馬勒將新作的副題定為「悲劇的」(Tragische),但在譜寫的時侯,亦即是1903和1904的夏天卻是馬勒人生中最為快樂、事業家庭愛情皆得意的一段日子:首先馬勒於1902已和愛妻阿爾瑪共諧連理;馬勒的次女於1904出生;同時亦接下維也納國立歌劇院藝術總監一職。連妻子爾瑪都說:「該年夏天實在是太美妙,我和丈夫完全沒有爭執,只有喜悅。他用鋼琴彈奏自己的新交響曲予我欣賞,我十分喜歡。」同年夏天,馬勒新增了三首歌到《悼亡兒之歌》(先前已完成譜寫兩首)之中,和《第六交響曲「悲劇」》同期完成。

1904年夏天完成譜寫終樂章後,一年後馬勒與萊比錫的出版商康特(C.F.Kahnt)簽下出版合同,因為之前為《第五交響曲》出版的佩特所收得之費用不足應付阿爾瑪的龐大「金錢需求」,而康特就在1906年搶先在樂曲的首演(5月27日)前出版。首演於德國城市埃森的音樂節上舉行,由馬勒親自指揮。根據夫人阿爾瑪的說法,由於樂曲太難指揮,儘管馬勒不斷和樂團排練但首演當晚的演出水平仍未如理想。同時亦因出版時間以及馬勒臨時修改的關係,以致樂曲在不同版本上有頗大的出入,馬勒本人在1908年也曾對樂曲作出修訂。現今流傳版本最主要的分歧在於第二樂章以及第三樂章的次序調換,而首演以及康特的初版總譜則是先演奏諧謔曲,後演奏行板,但後來馬勒又將演奏次序轉調。

雖然在結構上最接近交響曲四樂章的形式,但在和聲法卻有很大膽的嘗試。本曲除了馬勒常用的四度六度音程跳躍外,在首樂章亦有由管樂演奏的大三小三和弦的音程。《第六交響曲「悲劇」》在編制方面異常龐大,而且敲擊樂在此曲有非常多炫技部分,同時需要用到多種特殊敲響樂器。

《a小調第六交響曲「悲劇」》

I. 精力充沛的快板 Allegro energico

II. 諧謔曲 Scherzo

III. 中等的行板 Andante moderato

IV. 終曲 Finale

*此版本(快快慢快)是1963年由國際馬勒協會所出版;而另一版(快慢快快)則是由2003年國際馬勒協會所倡議的演奏次序

I. 如馬勒所標示的一樣,四分之四拍子的首樂章開首充滿精力。黑暗的第一主題由小提琴以進行曲風格奏出,同時低音弦樂在強而有力地以拍子承托著第一主題,不久首個高潮由小號奏出(A大調三和弦>a小調三和弦)。小提琴接著奏出鬱抑的第二主題,感覺上和《第五交響曲》第四樂章有點相似,但這裡的和聲法更為大膽。第二主題再出現時鋼片琴加入演奏,據說這是馬勒把阿爾瑪形象化後所加入的。發展部是敲擊樂的炫技部分,鋼片琴和牛鈴等相繼加入,整段都有非常濃厚的田園牧歌風味,令人聯想到理察 . 史特勞斯的《阿爾卑斯交響曲》。再現部由已變化的第一主題引領進入,氣氛由柔和轉趨詭異。第二主題以更輝煌的方式出現,樂團在低音大提琴拍子節奏的伴隨下醞釀著,然後重覆各種主題動機,再經一小短醞釀情緒後由小號和三角鈴推上最終高潮,銅管富麗堂皇地奏出第二主題,小提琴緊隨在後,將本樂章以璀璨輝耀的色彩導向完結。

II. 縱使是諧謔曲,馬勒標示為「沉重的」(Wuchtig),有別於典型的交響曲式。詼諧的曲風使用了第一樂章部分的素材。節奏再次由低音弦樂以及敲響樂帶出,不久第一小提琴激烈地奏出第一主題,而中提琴和法國號則緊隨在後,接著就是各樂器圍繞此主題的處理。不久進入此樂章的第二部分,由雙簧管吹起復古的旋律,再由小提琴接力下去,旋即由一眾樂器急著作結。然後由小提琴再次帶出第二主題,並由其主導著。第一主題以變形的形式再現,配搭著弦樂的弓背法,奏出一段更為詭異的樂句。重覆上述主題後,樂章即將進入結尾。結尾部分以本樂章的素材承托,再由定音鼓作結。

III. 《第五交響曲》的第四樂章以馬勒「悲劇音樂中的瑰麗樂章」所著名。但此樂章亦是馬勒音樂中罕有地以抒情為主的樂章,同時亦充份體現出馬勒對和平的嚮往。小提琴富感情地奏出如牧歌般的第一主題(和馬勒同期完成的《悼亡兒之歌》中的第二首有幾分相似),雙簧管憂鬱地在吹奏着,第一主題以更加多的樂器以及裝上弱音器的弦樂演奏。長笛奏出極為抒情的三度動機,再英國管作繼,在加入管樂的同時主題的和弦亦作轉移。不久,法國號奏出有如原野般的新主題,弦樂和木管相繼加入。及後各樂器不斷重覆三度以及六度動機,悠哉悠哉地推進著樂曲。經過一輪醞釀後由小提琴、單簧管以豎琴等樂器慢慢柔和地將本樂章導向中心,各種敲響樂包括牛鈴等相繼加入,營造出極富田野氣色的主題,同時新的四度動機出現,使樂章比之前更為抒情。第一主題再現,但比開首收斂,更平靜。最後慢慢增強力度將樂曲推往高潮,再減速在一片寧靜中結局。

IV. 終曲由一個不太快的序奏開始。定音鼓敲出和首樂章同樣的動機,在低音弦樂及管樂的演奏之下氣氛變得格外詭異。然後各種動機隱隱約約地出現,直至樂曲漸漸加速邁向主部。第一主題由小提琴和木管激昂地奏出,在小結過後第二主題則是由法國號帶出八度跳躍的第二主題,隨後各種敲擊樂加入演奏,氣氛熱烈得有如白遼士《幻想交響曲》終曲的女巫在狂舞般。冷靜下來後在長笛的連奏下樂曲轉趨輕鬆,稍為回歸激昂後第一主題再現,牛鈴和豎琴悠閒地演奏,小號和大提琴嘗試把氣氛逆轉。及後樂團慢慢進入高潮部分,漸慢蓄力後第一次的大槌敲擊聲就在此時出現,樂曲在一刹間變得更不穩定,各種樂器不斷在悲鳴。發展部重用了序奏以及第二主題的材料,不久兩個新主題出現,發展部後端槌子再次出現,是為第二次槌子敲擊聲,悲鳴聲再一次出現,然後序奏以更龐大的形式再次出現。樂曲經過數分鐘的平淡後,各主題動機又一次露面,而且相對先前,顯得更為宏烈,但卻又有點不安的感覺。哀號在末段寧靜的部分全面爆發,定音鼓再次帶出《第六交響曲》標誌性的節奏,全曲陷入一片悲劇沉重的氣氛之中,最後樂章以撥弦落幕。

《第六交響曲「悲劇」》終樂章最為人所注目的地方就是那三次的大槌敲擊聲(但現今大多數的版本中改為兩次),馬勒稱之為「英雄的殞落」。「在第三次大槌落下之時,就是英雄如大樹般倒地的一刻」,剩下的只有空洞的哀傷。不幸地《第六交響曲「悲劇」》和《悼亡兒之歌》的內容成真了,在經歷完人生中最快樂的日子後,馬勒很快就要面對數個極大的哀慟:長女瑪利亞於1907年感染猩紅熱並於兩週後逝世;好不容易才得到的維也納國立歌劇院藝術總監一職亦因種種原因而被迫辭去;最致命的是馬勒被診斷出心臟不正常,以當時的醫療技術水平來說,心臟病是不治之症。在創作這些作品的時候,自己的靈感真的暗示了馬勒那黑暗的未來嗎?我們無從探究,但細心剖析《第六交響曲》中的主題和動機,其實完完全全就是馬勒於1903至1907這數年間的寫照。

錄音推薦:

1. Daniel Harding: Symphonieorchester des Bayerischen Rundfunks [BR Klassik] (快慢快快)

2. Christoph Eschenbach: Philadelphia Orchestra [ONDINE] (快快慢快)

3. Pierre Boulez: Wiener Philharmoniker [DG](快快慢快)

古斯

對「馬勒《第六交響曲》的悲劇預言」的一則回應

  1. It is disputable whether the three hammer blows are truly “prophetic" signs prescribed by Mahler. Such description was largely based on the account of Mahler’s widow Alma whose credibility is in doubt. Reference:
    https://en.wikipedia.org/wiki/Alma_Problem#Third_hammer_blow

    By the way Mahler’s heart problem was not fatal but rather was complicated by the unfortunate bacterial infection causing endocarditis. It was not like a terminal disease but the inflammation couldn’t be effectively cured before penicillin was discovered (19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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