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李斯特的《浮士德交響曲》

早前我們說到交響詩這一體裁的音樂始於李斯特,並由理察 · 史特勞斯推至顛峰,這次我們就來說說李斯特的其中一首交響詩作品:《浮士德交響曲》(Eine Faust Symphonie)。

《浮士德交響曲》全名為<Eine Faust Symphonie in drei Charakterbildern für großes Orchester Tenor-Solo und Männerchor>,長約80分鐘,由三個樂章組成,每個樂章長約20至30分鐘。樂曲取材自德國大文豪歌德的同名悲劇,而該三個樂章就是劇中三位主角的肖像。

I. 浮士德(Faust

II. 格雷琴(Gretchen

III. 梅菲斯托費勒斯、合唱團(Mephistopheles, Schlußchor

浮士德,亦即是本作主角,是位博學多才的學者。年紀老邁的他雖然習得自然科學、哲學、神學、醫學、法學在內的全部人類知識,但卻沒有以一個人類的身份在世界上生存,因此他陷入苦惱中。於是他和魔鬼梅菲斯托費勒斯訂立契約,後者若能把他從這種不安的情緒中解脫,浮士德死後的靈魂就歸梅菲斯托費勒斯所有。梅菲斯托費勒斯帶他遊覽這個色彩繽紛的世界,並令他和少女格雷琴相戀。

李斯特的《浮士德交響曲》並未有敘述歌德《浮士德》原作的故事,反而只是用音樂去描述三位主角。當時19世紀初歌德發表鉅作《浮士德》以來,在歐洲文化界有著很大的衝擊。很多作曲家都以歌德的《浮士德》為材,創作出多不勝數的音樂作品,當中包括華格納的《浮士德序曲》、古諾的同名歌劇、白遼士的《浮士德的天譴》(La damnation de Faust)、舒曼的《歌德浮士德之景》(Szenen aus Goethes Faust)等等。甚至李斯特本人在創作《浮士德交響曲》之前亦寫下了兩首以劇中魔鬼梅菲斯托費勒斯為名的《梅菲斯托費勒斯華爾兹》(Mephisto Waltzes),可見當時《浮士德》在歐洲文化社會的影響之大。

如上文所說,此曲著重描寫主角三人,李斯特亦用了華格納所提倡的主導動機創作手法,將單一動機演化為整個樂章。1830年在欣賞完白遼士的《幻想交響曲》後,李斯特久久不能自拔。在一次會面中,白遼士建議李斯特閱讀《浮士德》一書,來幫助自己的創作。不只歌德,李斯特更閱讀了其他文學上的巨著,埋下了他日後創作多首交響詩的契機。李斯特曾經說過,他的一生有三本書作伴,它們分別是他自己的祈禱書、歌德的《浮士德》以及但丁的《神曲》(Divina Commedia。而白遼士的《浮士德的天譴》亦給予了李斯特不少創作上的靈感。

李斯特年幼時,其父曾經對他說:「你要提防女人,別讓她們亂了你自己。」在一次往俄羅斯的旅行中,他和一位侯爵夫人偷情,及後和她逃至威瑪。這樣的經歷令李斯特聯想到劇中浮士德和格雷琴的悲劇之戀,而他亦正式開始創作《浮士德交響曲》。在19世紀40年代前,李斯特是一位著名的鋼琴家,以創作鋼琴曲為名。當時誰也想不到,數年後的李斯特在創作活力澎湃的交響詩亦毫不遜色,令人對李斯特刮目相看。

在威瑪定居後,李斯特便開始了《浮士德交響曲》的創作,而且進度非常的快,他以「着魔似的」來形容自己當時的作曲速度,因為第一版本的《浮士德交響曲》只用了兩個月便寫好。三年後,亦即是1857年,他接受好友華格納的建議,在終樂章尾段加上合唱部分,而樂曲就在同年9月5日,於威瑪的哥德紀念碑(Goethe-Schiller Monument)處舉行首演,並由李斯特親自指揮,此曲是獻給白遼士。

I. 浮士德:三樂章中最長的一個,演奏時間接近半小時。首樂章的骨幹是由五個主題動機交織而成,他們分別被命名為「激情」、「傲慢」、「渴想」、「勝利」和「愛」(“Passion”, “Pride”, “Longing”, “Triumph” and “Love”),這些動機都代表了浮士德的廣泛興趣和博學淵識,以及其心理精神的描寫。開首悲傷的音樂(激情動機)其實就是映射劇中浮士德對自己一生的慨嘆(傲慢動機),亦是音樂史上首次出現的十二音技法。哀傷的音樂慢慢轉為「渴想」的動機,小提琴有力地奏出一連串下行的十六分音符,代表了年老的浮士德對人間百態、亦即是對生命的渴求。然後這種渴求慢慢地昇華成上行的「勝利」動機,和「渴想」動機相反,這次是由半個聲部的小提琴溫柔地奏出一連串上行的六連音,配搭上另外半個聲部的撥奏以及木管和豎琴的襯托,可謂是全曲旋律最優美的部分之一。法國號和中提琴獨奏的部分就有如至高無上的神和一介凡人(浮士德)的對話一樣,後者在渴求生命的真理,向前者質問著。然後這種渴求的慾望漸轉強勁,而最後一個動機終於出現。「愛」的動機首先出現在大提琴部份,由兩個下行音符以及三個上行音符組成,再交由銅管強力奏出雄偉的主題,樂團進入第一次高潮。然後就漸趨冷靜,經過一輪沉澱後愛的主題以變奏的形式重複出現,最後在一片寧靜中結束本樂章。

II. 格雷琴:纖細柔弱的樂章由長笛和單簧管奏出悠揚的主題揭開序幕。雙簧管和中提琴的獨奏就好像是在描繪格雷琴和浮士德兩人浪漫的關係。本樂章都在圍繞這個主題來發展。據說當時李斯特是直接在總譜上創作此樂章,幾乎每個聲部都有自己的獨奏部分,聽起上來就像是一個室樂團規模的演奏。由於主題動機只有一個,結構上本樂章缺乏對比,但音樂上來說卻是一幅很漂亮的畫作,不禁令人聯想到布拉姆斯的《第一鋼琴協奏曲》中的第二樂章。樂章中段的較激情部分重用了首樂章的部分素材(例如渴想動機、以及法國號和中提琴獨奏的對話),配合格雷琴的主題重覆加以發展。最終在豎琴的帶領下,為本樂章畫上美妙的句號。

III. 梅菲斯托費勒斯:樂章一開首的六連音以及撥奏代表了魔鬼的魔性。李斯特在譜寫此樂章時說到:「我正在用音樂去描繪一個充滿破壞性的角色。」梅菲斯托費勒斯是一個非常負面的名字,他亦是繼撒旦後最為人所熟知的魔鬼。李斯特會用怎樣的音樂去描述這位邪靈?有趣地,他使用了首樂章各種的動機,將之扭曲成為了更黑暗、更負面的音樂。在這樂章,你會聽到浮士德在梅菲斯托費勒斯的引誘下,內心的心理衝突。這反映了李斯特對原著《浮士德》的解讀,梅菲斯托費勒斯其實就是浮士德與生俱來的求知慾所魔化的產物,亦即是人類心中的黑暗面。原本在首樂章輝煌雄偉的浮士德主題(愛的動機)在這樂章變得猥瑣而古怪,不祥兼令人毛骨悚然。仿佛就是梅菲斯托費勒斯在嘲笑浮士德那可悲的人生,充滿譏諷和笑,同時又在引誘浮士德對他言聽計從。原本對生命有所渴求的浮士德在這裡被魔鬼所利用,為之達到目的,唯獨是第二樂章的格雷琴主題未受染污,仍然保持純潔。浮士德主題再次出現時,已經變回原型,以首樂章的形態出現,代表浮士德戰勝了魔鬼的誘惑。在這裡李斯特帶出了歌德《浮士德》原作的中心思想:正邪的角力(原作中上帝和魔鬼梅菲斯托費勒斯打賭,後者打賭說能把浮士德「慢慢引上我的大道」並最終攫取他的靈魂),以及當中的唯心主義(Idealism)、人類的墮性(Fallibility)。在樂章的尾段,男聲合唱團(Chorus Mysticus)加入演奏,唱出原作《浮士德》第二部中的字句:

Alles Vergängliche(一切都是剎那)

ist nur ein Gleichnis; (只是幻象罷;)

Das Unzulängliche, (一直無法抵達的,)

hier wird’s Ereignis; (這裡已經到達;)

Das Unbeschreibliche, (旁人不能形容的,)

hier ist es getan; (將在此終結;)

Das Ewigweibliche (永垂不朽的女性)

zieht uns hinan. (將引導我們。)

然後男高音獨唱加入,以格雷琴動機唱出Das Ewigweibliche zieht uns hinan一句,加上管風琴的伴奏,將全曲從魔鬼的惡掌下導向上帝的光明一端,最後在一片喜悅、富麗堂皇的氣氛下終結全曲。

魔鬼倒下,而人性的光輝將再次顯現。

錄音推薦

1. Leonard Bernstein: Boston Symphony Orchestra [DG]

2. Kurt Masur: Gewandhausorchester Leipzig [EMI]

3. Sir George Solti: Chicago Symphony Orchestra [DECCA]

古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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