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了就不要回來」相信大多數有機會去海外生活的讀者,都會聽過類似的說話。這句說話在筆者的眼中看來,已經幾乎成為這個地方的「緊箍咒」,彷彿在警告着每一個不離開香港的人,最後都只有死路一條。世界上大概沒有幾個地方,會如此逼不及待地把自己的人推走。
但總是要有人反其道而行,決意留守或者回來,這裡才能每每在難關之時仍能「死唔斷氣」。大提琴家黃家立(Wong Ka Lap) 在香港完成了中七,兜兜轉轉之下到了英國倫敦市政廳音樂學院修讀,畢業後回到香港,一直致力於室內樂演奏,為這個城市的聽眾帶來不少新的音樂。 最近他正在準備自己在香港的第一個獨奏會, 希望繼續發掘更多不同的可能性。
合奏和獨奏的分界線
問及黃家立最喜歡的樂種,他仍然不假思索地回答室內樂, 認為作品都很有趣,而且音樂中很多對答呼應的元素,結構上亦有很多元的潛力。討論到合奏和獨奏的最大分別時,他提出了一個以舞臺燈光象徵音樂的比喻。「演奏室內樂時非常著重團隊合作,聚光燈不是照在『自己』身上,而是照在『大家』身上,需要聲部之間互相襯托支持;而在獨奏中,聚光燈之下的永遠都是自己, 在沒有人幫助的情形下只能自己支持自己。All is about YOU.」
即使一直醉心於室內樂,黃家立認為自己行走在音樂路途上,偶爾也要做一下獨奏者。「喜歡的東西,未必是你全部的東西。雖然人總會有自己想做的事情,但是很多事情並不是說想做到就做到。」 做室內樂時,未必能夠完全按照自己的想法去進行選曲或者詮釋音樂,而獨奏會就能提供這一個平臺讓演奏者向觀眾傳遞一些自己想說的訊息。
「破舊立新」
今次獨奏會的主題是「破舊立新」,黃家立認為有數個意義。
「自從回港後我組織了一個室樂團體,並且以此作為自己音樂生涯的主幹。原本仍然打算繼續發展下去,但隨著時間的推移,我認為自己有必要建立一個作為獨奏者的身份。」
跳出自己的舒適圈從來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但當做音樂本身就是一段不停尋找自我、 還有自身與周圍的關係的路程之時,有時候需要勇於作出一些改變。
「其次, 我觀察到在沒有太多音樂家舉辦大提琴獨奏會 — 準確而言,是會舉辦獨奏會的人很少,因為在香港做獨奏會是一個非常困難的事情。」
無論在硬件設備上,或是對音樂本身的軟件要求, 獨奏的確存在很多其他類型演出無法想像的挑戰。除此之外,還有對藝術的追求。
「這次音樂會將會採用一種叫scordatua(變格定弦)的技巧(編按:變格定弦發源於巴洛克時期,作曲家會要求弦樂演奏者把樂器調至與平常不一樣的音高以獲得特別的音效,一般只會在獨奏樂曲中出現。),因為對演奏技巧要求極高,當代無論在香港或是外國都甚少音樂家會接觸。」他少時已經聽聞過這一種技巧, 亦十分喜歡變格定弦所創造出來的音色,一直希望總有日能把它帶給更多聽眾。
在這一次的音樂會中,黃家立亦會為大家帶來自己的原創作品。「《狂暴變奏》(Variations Furioso)是一首大提琴獨奏曲,其內容是關於我們的城市。 在香港很少古典音樂演奏者會自己創作樂曲,很多時候會擔心沒有人欣賞, 亦需要付出很多額外的心力。」
一般聽眾很喜歡聽到熟悉的音樂,對於新的旋律未必抱有相同的熱情。「音樂會亦將會跟一位本地視覺藝術家——劉宇行(Brian)合作,希望能為音樂本身加多一點色彩。而在音樂會最後的十分鐘,觀眾們會看見一些特別的事情發生在臺上。」這一個關子賣得尤其耐人尋味,挑起了筆者的好奇心。
黃家立認為,這一場音樂會其中一個作用是透過自己,鼓勵更多人出來做不同的事情。香港很多時候都講求「成本效益」,沒有市場需求的東西就不要做;換個角度想,沒有市場是因為「沒有需求」,還是只是「還沒有知道」這些新事物的存在,才產生出來的錯覺?如果我們能不懼怕「市場」,把新的東西拿出來,會不會就能令大眾發現一個新大陸?又或者「市場」是否必定是物質,而不能是心靈層面的東西?
與眾不同的使命
黃家立提到,音樂並不是他的人生中的一切。「最初我是認為自己不是一定要讀音樂的,更加不是為了競爭。現在我能坐這裡(以音樂人的身份接受訪問),純粹是因為希望有更多人喜歡音樂;或者換句話說,我認為香港『需要』有多一些人喜歡音樂,而沒有太多人在做這一件事。」在言語裡面他不經意地回應了筆者於上文提出關於「需求」的疑問:比起賺錢,更像是希望嘗試籍着這一個媒介去澆灌香港人愈趨乾涸疲乏的靈魂。「當時的我只是抱著『如果我讀音樂能夠幫助到這件事,那我便去讀吧』的心態開展這個旅程的。」 這一段說話,展現了他從事音樂比起一般單純想做音樂、喜歡表演所以決定以職業為目標的人,多了的一份對香港這個地方的使命感。
「作為香港的音樂家,我希望繼續向本地推廣音樂,在不同的演奏中展現音樂的多樣性給聽眾,我認為這是十分重要的。」在這份心意裡面,除了面對香港人以外,還有另一班目標觀眾。「我們同時要把這個城市本身存在的文化帶去其他國家,並傳揚開去。」
「所謂成功的音樂家,是由自己定義,並不是靠別人去量度的。 很多時候只取決於你所做出來的東西,能否對得起自己而已。」似乎對黃家立來說,如果有一天他能認為自己達成了這兩大使命,已經算是不枉了自己在音樂路上的一生了。
放眼世界
「我本來並不打算在香港舉辦這一場音樂會的」黃家立說。「《狂暴變奏》的視覺藝術部分是關於香港的, 特別是最近我們的地方發生了什麼事情。很多香港人已經知道的東西,在外國的人未必完全清楚。我把這些帶到其他地方,並不是要在那裡討論誰對誰錯,只是希望透過多一個途徑,讓更多人知道真相。」 完成香港站後, 黃家立計劃在今明兩年把音樂會帶到世界的其他角落, 例如英國、美國、歐洲等地的主流城市。
這個巡演,將會是他將第二個使命付諸實行的計劃,「特別是香港在這一個時間,我感到自己需要做的東西並不再是對內,而是對外。」在一字一句之間,黃家立總是流露着對我城的熱切。
寄語
最後問到了想對香港聽眾所說的一些話,黃家立沉默了良久,有很多事情似乎很難在有限的時間內能好好的表達出來。「香港人需要拓展視野,不能只拘泥於欣賞明星音樂人及名曲,否則香港的音樂文化只會愈來愈縮小。」最後他只留下了這一句,在話語的背後隱約聽見一聲輕嘆。
採訪撰文:翠晞琳Heilam
攝影:受訪者提供
設計:古斯
黃家立Facebook專頁:https://www.facebook.com/wongkalapcellis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