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樂章 音樂史上最終之啟示與鑰匙
《貝九》終樂章的開首可説是一場災難，一場末世大災難：從結構上看來，這段急版及宣敘調根本就與整個終樂章，甚至與整首貝九格格不入，故此她們看起來總是有點兒站不住腳的感覺。但事實上，這般喧囂的終樂章開首對於《貝九》來説，是必須的，是不可或缺的。讓我們來回溯一下上文沒有提及的第三樂章的結尾：柔版作無限延伸，屬人的良知在那裏最被視為最高…… 但下一瞬，是粗暴的否定。這裏的急版否定了前三樂章的一切，明確指出全人類的終點並不在那裏，前三樂章只是過程。所謂「通過苦難，走向歡樂」，緊隨急版，宣敘調寬容地響起，緩緩道出全人類的指望何在。而她與急版之間尖鋭的對比，賦予了她更大的説服力和堅定性。
接著，首三樂章的動機依次逐一再浮現。但她們全都被宣敘調給打斷，再次強調前三樂章只是過程這一點。同時，宣敘調的音型一次比一次明朗，加上歡樂頌動機的浮現（小節77）與管樂一次比一次輝煌的齊響，再次印證了「通過苦難，走向歡樂」一言。至小節92，歡樂頌主題終於經由大提琴及低音大提琴給奏出來。然後，中提琴、小提琴依次奏出主題。這時，樂句中的和聲與張力都以指數倍增昇華。小節164，主題經由全體管樂給爆發出來，弦樂及定音鼓以切分節奏數出如磐石般的節拍，再加上小節179管樂華麗輝煌的點綴。這一切都在堅定的向我們宣告：這歡樂頌主題就是全人類的終點。接著，小節187，音樂再次昇華，達到了酒神盛宴之境：弦樂、木管、銅管依次相互交織奏出華采段落，將器樂聲推至極限。這時，器樂經已不足以盛載這音樂中的意志了，遇到阻力的器樂被迫緩沖下來。但僅在三小節後，音樂便找到了補充的方法 – – – 聲樂。
小節207最後一拍，定音鼓再次粗暴地響起滾奏，打斷正衝刺的器樂。小節208最後一拍，樂章開首的急版再現，交代全新的交響體裁即將出現。小節216，男中音獨唱誦唱出由作曲家所填詞的宣敘調：
「啊！朋友，何必老調重彈！還是讓我們提高我們的歌聲，使之匯合成歡樂的合唱吧！」
隨後是男中音獨唱的兩聲歡呼與合唱男低音的兩聲和應。小節241，男中音獨唱輕唱出席勒《歡樂頌》的文字，並由雙、單簧管及弦樂撥弦伴奏。隨後合唱和應，活潑中帶莊嚴地唱出:
「禰的力量能使人們消除一切分歧，在禰光輝照耀下面四海之內皆成兄弟。」
然後，歡樂頌主題開始變奏。男高音與女高音獨唱的加入使音樂變得加倍莊嚴神聖，而合唱在小節290的漸弱使音樂顯得格外動人（只好讓他偷偷哭泣）。第二次變奏直叫人想到作曲家唯一的神劇《橄欖山上的基督》中撒拉弗與耶穌基督的華采段落（尤其是女高音那個B5），但這裏真正的華采段落卻在小節321才開始，簡單直接、實而不華地將音樂帶至神面前（vor Gott）。在這刻，凡人皆會感動，因神的國真如聖經所言：「臨在地上」了。
這，就是全人類的終點。
華釆過後，曲風一轉至軍樂體裁。在短笛奏出變奏成切分節奏的歡樂頌主題後，男高音獨唱緊接高聲和應。其後，合唱男聲亦加入，一同高唱出尋求國度的決心與意志：
「朋友，勇敢的前進，歡樂，好像英雄上戰場。」
緊隨著的是一段純器樂的賦格，這似乎是針對第二樂章而寫的。有別於第二樂章中的人類在尋求在那兒就是神這樣的一個烏托邦，這段賦格中的人類是在尋求神於地上的國度。這才是德意志，這才是全人類應該高奏的進行曲啊。因為只有行在國度裏，人才能齊唱出小節543的歡樂頌主題大合唱。
但是，人怎樣才能行在國度裏呢？
答案就在小節595起的億萬人民主題裏。在這主題的前半，合唱男聲於長號號聲下唱出：
「 擁抱吧，億萬人民！這一吻獻給全世界！弟兄們，星空的高處，定住著慈愛的天父。」
女聲則在弦樂下兩次從容地和應。這兩次和應可説是史上最美的音樂織體，弦樂與合唱的和聲完美交織，把音樂推到星空的高處。而在虛空之中，這主題進入了後半部。器樂的聲音一統起來，就像老唱片機的單聲軌聲音，神秘得叫我們再次想到開首前的開首那生命之源。器樂過後，合唱喃喃唱出：
「億萬人民，可曾跪倒？可曾認識（敬拜）造物主？越過星空尋找祂吧，祂定在星際的盡頭！ 」
這裏，我們終於也明白到全人類的指望何在了：
「主啊，如今我等什麼呢？我的指望在乎禰。」
《詩篇》39：7
沒錯，如要行在國度裏，人就只有透過回歸生命之源 – – – 神，跪倒跟前，認識、敬拜祂。（而這亦是《莊嚴彌撒曲》到最後也沒有明示的，故這節經常被視為《彌撒曲》的補充。）
小節655，歡樂頌與億萬人民主題相互交織，生出一段賦格。混聲四部合唱輪流地唱出兩段旋律，這是眾人於錫安喜樂的歌聲。從這裏開始，音樂史上最終的啟示與鑰匙終於合一。
然後，經過小節730處合唱精細無縫過渡，樂章於小節763回歸獨唱。首先由女聲唱出歡樂頌主題的又一變奏，然後由男聲和應；再來由男聲唱出變奏，然後由女聲和應。小節782起，獨唱開始變得緊湊，至小節795，合唱加入，把樂句中的動能推至極限（見小節827至832 “Alle Menschen"）。而在一瞬之間，小節833，樂句中所有的動能都被化為勢能。小節835起獨唱女高音、女低音、男高音、男中音依次哼唱出的三連音是何等輕柔，卻又是堅固如磐石，彷佛整個國度都是建在男中音獨唱最後的那個A2之上。然後，隨那個延長結束，時間正式步入永恆。
而全人類，亦終於步進了國度之中。
在國度中（小節843），音樂昇華至全新的急版，全人類最後一次高呼出億萬人民這主題。小號（小節865至869）、短笛（小節880至894），及合唱（小節895至903）的爆發，都明示了這音樂將要超越音樂史的事件穹界。在這裏，即使是聲樂，也將不足以盛載這音樂中的意志了。故此，小節904，音樂回歸到歡樂頌主題首句，重複兩次後緩沖下來。在全體器樂爆發著的背景前，全人類呼喊著最初、亦是最後的一聲：
「Freude！Schöner Götterfunken！Götterfunken！（歡樂！天國的花火！天國的花火！）」
然後，極急版，《貝九》全曲在她超越地上音樂之極限的一刻於刹那間完結。。。
「我又看見一個新天新地. 因為先前的天地已經過去了.」
《啟示錄》21：1
錄音推薦：
一。Dr. Wilhelm Furtwängler/Berliner Philharmoniker/Bruno Kittel Chor/19-4-1942/Archipel ARPCD0270
二。Christian Thielemann/Wiener Philharmoniker/Konzertvereinigung Wiener Staatsopernchor/Sony Classical 88697927172
路德
寫於貳零壹肆歲末
撰樂 Die Musikzeitung 